讓人淌淚的馬拉糕

讓人淌淚的馬拉糕

我媽一直很愛到粵式茶樓喝茶,她到任何一家茶樓必點一壺普洱,一客馬拉糕,十多年不變的指定動作。廣東人一定不陌生這個棕黃色的蒸糕,因為蒸完以後的馬拉糕鬆軟香甜,所以又稱鬆糕。老實說在我小時候我媽不問津這款點心的,所以我一直認為她口味變了,這些年來她突然愛上了馬拉糕。但原來是我大錯特錯,她其實並沒有真的很喜歡這種鬆鬆的,用黃糖和麵粉混合出來的點心,但為什麼現在每次到茶樓非點馬拉糕不可呢?當我得悉背後的原因後,我心愀了一段很長的時間,直到現在仍心有戚戚焉。

我媽是農民出身,只有唸過一年書的她基本上是認不了多少個字,大概真的能寫出來的包括自己的名字也不過二十個單詞,從少就沒有機會接受教育的她一直在田野裡幹,所以她算是一名文盲。是的,她是文盲,她讀不懂報紙,看不懂路牌指標,寫不出自家的地址,更莫說教我讀書㝍字。因此自她脫農以後也只能當個車衣女工來養活兒女,故那個時候要到茶樓喝茶是一件多麼奢侈的活動。儘管我們偶爾能到茶樓奢侈一下,媽媽便一大清早到茶樓佔坐,待我跟哥哥出現的時候她已經從點心車上挑了兩三客最廉價的小點,頂多來一客中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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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然我們長大以後出來社會工作,生活條件有所改善了,到茶樓喝茶便變成為了我們每週的習慣了。媽媽依舊不變的一大清早便到茶樓佔坐,唯一改變的是茶樓點心車早已經退役了,現在都是用點心紙點單的。每當我到達茶樓時,桌面上肯定有一客馬拉糕擱著,因為媽媽每一次都用點心紙先下單一客馬拉糕,所以我認定她是喜愛這個單調的棕黃色糕點。

那個週末,我約我媽到一家新開的茶樓見面,老樣子我媽先去佔坐,不一樣的是這回沒有見到馬拉糕的踪影,換來的是一碟白糖糕。本能地我問這家店是否沒賣馬拉糕嗎?然後我媽說因為點心紙上未找著,所以便隨便點了個白糖糕。我立馬拿那點心紙細看,確是沒有馬拉糕,但是卻有一道叫做『古法鬆糕』,我接著跟媽媽說這不就是馬拉糕嗎?我媽帶著苦澀的笑容說,原來鬆字跟頭髮的髮字很像呢。

那天以後我明驀地明白為什麼這十多年來媽媽在茶樓只鐘情馬拉糕,因為她在那密密麻麻的點心紙上幾乎只能認出”馬拉糕”三個字。這個載著十六個筆畫的繁體鬆字對她來說太深奧了。這回 她沒有找到熟悉的馬拉糕 三個字,唯有隨便點了一個她能看懂的白糖糕。

不會認字是她人生中最痛苦的事情, 所以她一直寄望我能學業有成,做一個能活得自由的人。小時候一直未有了解她的悲傷從何來,現在我終於明白這些每天侵襲她的痛苦全是來自缺乏安全感的不安,還有就是喪失了選擇的權力。

我沒有辜負我媽的期望,大學畢業後我尚算過得自由滿足,亦略懂塵世間的人情世故。

因為我懂一個道理”人嘛,懂字不懂事,如同白活!”這是就是我媽教我的道理。

媽媽,妳知道嗎?妳其實已經作了一個人生中最正確的選擇,就是把我帶到這個世界上, 讓我成為你的字典,你的路標,你的地圖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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墨揚,愛藝術,愛生活。擁有一雙發掘美麗事物的眼睛,透過鏡頭、畫筆把不能言喻的感動娓娓道來。